随遇而安(十一)【喻黄】【哨向】
命运从来不会为个人的意志低头。
纵使黄少天在如浪如潮的红眼睛前仆后继对他扑上去时,做出了何等可歌可泣的英勇抵抗,表现出了何种该被记载在教科书上的一往无前。但囿于客观条件和主体能力,他终究会被一拥而上的红眼睛制住四肢,团团围住,不知道那群红眼睛干了什么,混乱中他最终连意识与神智都被剥夺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处境如何。
他以为等待他的必然是死,但结果却更为乐观。
——他还活着。
最先能感觉到的,是脸上的一片冰凉,从皮肤渗向牙根,冻的脸皮发硬脑子疼,像小时候和小伙伴在塔底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玩游戏装死的时候,脸贴在铺满大理石的地面上一样。
身体各种感官的苏醒,像是次第亮起的街灯。
有了一点知觉,他逐渐感觉到更多——被身体压的发麻的上臂,使不上力的腿,听觉,嗅觉...
他甚至渐渐描摹出自己此时的姿势。
大概是狼狈的侧躺,他神智不清中迷迷蒙蒙的想。
从这个想法的出现开始,意识也从冥蒙的脑海里逐渐清晰
然后,意志撬开了死沉的眼皮,打开了心灵之窗。
——他果然侧躺在大理石地板上。
没被压住的右眼眼珠子随着朝着地心引力的方向落,正好看见面前平滑可鉴的黑色地板,然后他的眼珠子向上抬,看见离他较远的地方是曜黑的石壁,高度像教堂的内部一样延展。
他稍稍往侧边偏了偏头,看见简洁线条勾勒出气势恢宏的穹顶——这里连穹顶也和教堂一样,不过教堂的顶部是辉煌灿烂的彩绘,而这里的穹顶却和石壁是相同的漆黑,只刻着十二张怪模怪样的脸的浮雕,齐刷刷冷漠的睥睨着黄少天
这些脸让他感觉有点熟悉,于是他眯起眼睛,想看的更清楚一点。
但另一个声音及时的响起来,打断了黄少天意识世界的独奏。
“年轻人,不起来聊聊吗?”
那个声音大概是从侧躺的黄少天颅顶传来,经空气重重回响渲染上威严的气势,最后震荡在黄少天耳边——就像中世纪教皇常用的手段。
由于右手被压的发麻,一动就酥麻不止,他只好用左手扭过身体,费劲的撑起上身,往声源处望。
这一望他才发现,自己此刻的处境有多让人毛骨悚然。
他正身处于一个古怪的教堂内部。
说是古怪,是因为这个教堂一片漆黑,明明能轻易看出是仿哥特教堂的格局,但两侧本应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浮夸墙窗,却被朴素无饰的黑石壁代替,因此显得密不透风,格外压抑。
唯一有光的地方,是他前方的圣坛,同时也是声源处,一个人握着烛台,阴森森的站在上面。
至于黄少天站着的地方,是宽而长的长厅,再往前走几步,两边就是教堂信徒做礼拜时的排排座椅。此时此刻,这些座椅前站着的,是眼睛泛红的精神刻印携带者,他们看着黄少天,沉默安静,像洞穴里窥视的蝙蝠。
也许是这些天和红眼睛纠缠多了,黄少天环视这四面楚歌的境地,反而没觉得有什么紧张,他站起来往圣坛上走。
虽然不紧张,但走在路上的感觉还是有点奇怪,黄少天想来想去,发现这种情况就有种结婚现场的既视感。他就像个一个迈入教堂的新娘,挽着他不存在的父亲,在一众红眼睛亲友的目送下,走向神坛上鬼气森森的神父和空气里的丈夫。
他在心里因为自己的想象默默地笑,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踩上圣坛下的台阶,赶紧收敛脱缰野马一样的心思,神色肃穆几步跨上高台,站在了那个擎着烛台的人面前。
黄少天已经能看的很清楚了。
那人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,穿着印着图案的短袖,扎着皮带的裤子,头发乱糟糟的堆起来,脸廓方正,眉毛粗直,眼角已经染上岁月的纹路,像任何一个沉迷于学术研究而忽略自身外表的教授老师一样。
而实际上,这人几天前在世人面前的身份,也正是如此。
几乎是第一眼,黄少天就能想起他是谁。
路止,这个和塔长期合作的生物教授,是喻文州带领的小队第一次任务里搜寻的对象。
“黄少天是吧”路止开口,慈眉善目的样子“一直有所耳闻,这见面还是第一次。
“哈哈,劳烦您挂念了,如果路教授没背叛塔,咱们早晚有见面的机会。”黄少天跟着对方的语气走。
“人总会遇到自己的瓶颈”路止宽厚的笑,像在说什么人生道理“人生下来不是为了拖着锁链,但塔已经成为了捆绑我的锁链,这个时候难道还要任由它束缚吗?”
黄少天也笑:“据我所知,塔给科研人员的自由和待遇不可能差。塔会捆住的只有让社会不安定的因素,所以这么看来,难道不是路教授因为塔见识的越来越多,最后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吗?。”
“不该有的想法?年轻人,我只是拥有超越时代的看法而已”教授叹了口气“因坚持真理而被迫害的科学家,除我以外不是有那么多吗?”
这句话听起来太中二了,黄少天听的有点难受,一时不知道自己怎么表现,只好保持沉默
因黄少天没搭腔,路止说了更多的话。
“黄少天,我在听说你这个人的特点之后,立即就想起了曾经的一个构想”
“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梦想,一个计划...让所有人都能具有特殊的体质,世界上不再有什么普通人,只有哨兵和向导!本来我已经放弃了,从你的身上,我看到了希望。”
“你突破了哨兵和向导的界限,那是不是意味着,普通人即使不能成为向导,成为哨兵却十分可行”
“加入我的计划,多么光辉的一项事业,美好的未来。”
黄少天还是没说话,实际上,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,此时对方的话简直就是精神病的呓语——全民哨兵化?亏这个教授想的出来,在黑漆漆的教堂里待几天就真的已经失去常识了吗?先不说自己的作用有没有那么大,要是这个计划真的实现了,那对本来就少的向导群体的压力简直是激增。
他思来想去,还是打算打破面前这人的幻想。
“那什么,路教授,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既哨兵又向导的人,我只有哨兵的体质,但缺乏哨兵的感知力,而且身为向导的能力奇差无比”
“没事,这种是因为你有两方的特质,想得到一些,由于平衡定律的存在,必然失去一些,但你这不仅不会有碍于计划,还印证了可行性。”路止脸色越发柔和。
“行,那假装这可行,那实验前期,为了数据,我要干什么?被每天观察?实验后期为了验证,你要干什么?活体实验?”黄少天问
“这当然...都是必不可少的,怎么样,已经做好觉悟了吗?”路止望着他。
“哦......”黄少天拖长声音“没有,完全没有想去的念头。”
自己真是一点也不珍爱生命,黄少天想,接下来估计可以等待对面的神经病的死刑了。
死亡当头,他在路止转头,脸色逐渐的阴沉的短短时间里想了很多。
比如说喻文州。
喻文州此刻在哪呢?和部队一起撤退了吧?那他感受到链接断开的一瞬间会想什么?...
杂七杂八的念头一下子冒出来很多。
他还来不及细细梳理,就看见路止再次开口。
“喔..这样啊”路止说“那你也成为红眼睛里的一员吧。”
黄少天闻言向圣坛下方看,果然有一堆红眼睛正在缓缓的迈上楼梯。
他闭上眼,能感觉到那群红眼睛四周张牙舞爪的精神突触——这是一群向导。
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已经很好看清了,他会被这些突触拗进脑子,在他的精神力里搅动,最后把他的眼睛也染成红色。
他们越来越近了,黄少天也摆好了引颈受戮的姿态。
但接下来,异变再起。
他听见了一些哄响,耳朵里传来一些更快速的脚步声,睁开眼,他看见一群红眼哨兵也冲进了上来。
他们越过了向导,然后,也越过了黄少天。
一片混乱中,有人抓住了黄少天的手,从背后揽着他的肩往一边带。
那人的脸贴在他后脑勺上,黄少天只能依稀看见映在余光里的红光。
这可不太妙,他挣扎起来。
“别动”
对方的一句话让他止住了动作。
倒不是因为内容,而是因为声音。
上一次听见这声音,还是在通讯器里。声音的主人对他说小心的时候。
黄少天瞪着眼睛,四周的喧哗,被卡住脖子的难受都离他远去,只听得见内心狂喜的呐喊。
喻文州!喻文州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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劳烦久等,我还活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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